論曾鞏與歐陽脩、王安石之關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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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曾鞏與歐陽脩、王安石之關係
論曾鞏與歐陽脩、王安石之關係

魏王妙櫻*
摘要
曾鞏以文章受知於歐陽脩,成為「醉翁」門下士後之曾鞏,積極追隨歐陽脩,深得其傳,使北宋詩文革新運動之思想更加深化。而曾鞏與王安石同鄉,二人由知己結為姻親,曾鞏復向歐陽脩推薦安石之文,是知曾、歐、王三人關係匪淺。是故撰文論述其關係,冀能引起學者益發重視此三家。

關鍵詞
曾鞏 歐陽脩 王安石 唐宋八大家 北宋詩文革新運動

一、曾鞏之生平

曾鞏,字子固,北宋建昌軍南豐縣(今江西省南豐縣)人,後人遂以「南豐先生」稱之。生於宋真宗天禧三年(西元一○一九年),卒於宋神宗元豐六年(西元一○八三年),享年六十五歲。宋仁宗嘉祐二年(西元一○五七年),曾鞏三十九歲,登進士第。授官太平州(今安徽省當塗縣)司法參軍。仁宗嘉祐五年(西元一○六○年),召編校史館書籍,歷館閣校勘、集賢校理、英宗實錄檢討官。神宗熙寧二年(西元一○六九年)通判越州(今浙江省紹興),後歷知齊(今山東濟南)、襄(今湖北襄陽)、洪(今江西南昌)、福(今福建福州)、明(今浙江寧波)、亳(今安徽亳縣)諸州,在地方為官凡十二年。神宗元豐三年(西元一○八○年)歸京師,留判三班院,遷史館修撰。神宗元豐五年(西元一○八二年)拜中書舍人,旋丁母憂去職。神宗元豐六年(西元一○八三年)四月,病逝於江寧,享年六十五歲。南宋理宗寶祐年間,追謚文定,後世遂尊為「曾文定公」。

曾鞏剛毅直方,以風節自持,不與人茍合,無論於地方為小官,或在朝任職,咸遠離權貴,挺立無所附,由是愛公者尟矣!然若欲述其平素較常往來之師友,當首推歐陽脩,其次為王安石。
二、曾鞏與歐陽脩之關係

歐陽脩之生平,見於《宋史》歐陽脩本傳。歐陽脩,字永叔,號醉翁,晚更號六一居士,廬陵人。生四歲而孤,母鄭氏守節自誓,以長以教,親誨之學。孩童孤艱,至以荻畫地學書;自幼聰敏過人,多誦古人篇章。年少時,即得唐韓愈遺稿於廢書簏中,見其言深厚雄博、浩然無涯,讀而心慕焉;苦志探賾,至廢寢忘食,必欲追而與之並。及冠,頗有聲名。仁宗天聖七年(西元一○二九年),脩二十三歲,於開封試國子監獲第一,補廣文館生;同年秋季,赴國學解試,亦獲榜首。次年正月,赴禮部試,仍居冠;三月,御試崇政殿,擢甲科;繼而調西京推官。始從尹洙游,為古文,迭相師友;亦與梅堯臣善,以詩歌相唱和,遂以文章名天下。
當范仲淹之貶饒州也,宋代朋黨之論起,並目仲淹與脩為黨人。脩認為欲陷害良善,莫過於指為朋黨,然去一善人,而眾善人尚在;乃為〈朋黨論〉以進。其謂朋黨之說,自古有之,惟幸人君辨君子、小人而已。大凡君子以道為朋,小人以利為朋;此自然之理也。然小人無朋,惟君子有之。蓋小人所好者祿利,所貪者財貨。當其同利之時,暫相黨引以為朋;及其見利而爭先,或利盡而交疏,則反相賊害,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。故小人無朋,其暫為朋者,偽朋也。君子則不然,所守者道義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節;以之修身,則同道而相益,以之事國,則同心而共濟,始終如一,此君子之朋,方是真朋也。故為人君當遠小人之偽朋,親君子之真朋,俾使天下得能大治。此文令仁宗有所感悟。脩論事切直,人視之如仇。曾為龍圖閣直學士、河北都轉運使,遷翰林學士。知嘉祐二年貢舉,時士子尚為險怪奇澀之文,號「太學體」,脩痛排抑之,凡如是者輒黜,場屋之習,由是遂變;是科蘇軾、蘇轍、曾鞏等人皆舉進士,號為得人;其獎引後進,如恐不及。加龍圖閣學士,知開封府,簡易循理,京師大治。脩在翰林八年,知無不言,既數被汙衊,年六十時,即連上表乞謝事,帝輒優詔弗許。及守青州,又以請止發青苗錢,為朝廷所責,故求退愈切。神宗熙寧四年,以太子少師致仕。五年,病逝,贈太子太師,諡曰文忠。
脩好古嗜學,為文天才自然,豐約中度,天下翕然師尊之,遂成為北宋政壇暨文壇之領袖,其對於經史子集四部咸所用心,然而論其學術成就,仍以文學成就為最大,經學成就次之。歐陽脩之文簡而有法、溫純雅正,形成「六一風神」。其文學理論與文章風格,開創有宋一代文風,直接影響曾鞏、王安石、三蘇之創作方法,其中以曾鞏受歐公影響最深。曾鞏文風,委婉平和,雍容醇雅,可謂學自歐文。
《宋史》曾鞏本傳云:

甫冠,名聞四方。歐陽脩見其文,奇之。

仁宗寶元元年(西元一○三八年),曾鞏二十歲,其後數年間,常研讀歐陽脩之文,而曾鞏早年亦受歐陽脩之賞識。論及歐陽脩與曾鞏之關係,蓋始於仁宗慶曆元年(西元一○四一年),時曾鞏二十三歲,入太學,謁歐陽脩,撰〈上歐陽學士第一書〉云:

觀其根極理要,撥正邪僻,掎挈當世,張皇大中,其深純溫厚,與孟子、韓吏部之書為相唱和,無半言片辭踳駁於其間,真六經之羽翼,道義之師祖也。…。

執事將推仁義之道,橫天地,冠古今,則宜取奇偉閎通之士,使趨理不避榮辱利害,以共爭先王之教於衰滅之中。‧‧‧‧‧‧覬少垂意而圖之,謹獻雜文時務策兩編,其傳繕不謹,其簡帙大小不均齊,鞏貧故也,觀其內而略其外可也。‧‧‧‧‧‧

曾鞏於文中,自謂童時即聞歐陽脩之名,及長,復得歐陽脩之文章,口誦而心記之;其乃以歐公擬孟子、韓愈,推崇歐公為「真六經之羽翼,道義之師祖也。」文末並強調謹獻雜文時務策兩編,一方面向歐公請益,一方面亦自明其願為門下士。是知曾鞏見歐陽脩,當在仁宗慶曆元年(西元一○四一年),入太學之時。
仁宗慶曆二年(西元一○四二年),曾鞏二十四歲,應試居然落選,準備於是年春歸江西。歐陽脩遂作〈送曾鞏秀才序〉以贈之,表達對曾鞏之勉勵。由〈送曾鞏秀才序〉,亦可知曾鞏布衣屏處,未為人知時,脩即游其聲譽,謂必顯於世。如云:

廣文曾生來自南豐,入太學,與其諸生群進於有司。有司斂群材,操尺度,概以一法,考其不中者而棄之。雖有魁壘拔出之材,其一累黍不中尺度,則棄不敢取。幸而得良有司,不過反同眾人,嘆嗟愛惜,若取舍非己事者。諉曰:「有司有法,奈不中何!」有司固不自任其責,而天下之人亦不以責有司,皆曰:「其不中,法也」。不幸有司尺度一失手,則往往失多而得少。嗚呼!有司所操,果良法邪?何其久而不思革也?

此段說明曾鞏之身分、籍貫,是歐陽脩對曾鞏知之甚詳也!科舉求仕,使布衣可以為卿相,此乃古代士子求取功名之捷徑,然曾鞏參加科舉考試極不順利。仁宗慶曆二年(西元一○四二年),曾鞏參加科舉考試二度落榜,遂投於歐公門下。而歐公對北宋考試制度之流弊,十分不滿,對於有司之棄曾鞏,更大惑不解。同文亦肯定曾鞏之才學與操守,如云:

況若曾生之業,其大者固已魁壘;其於小者亦可以中尺度,而有司棄之,可怪也。然曾生不非同進,不罪有司,告予以歸,思廣其學而堅其守。予初駭其文,又壯其志。夫農夫不咎歲而菑播是勤,其水旱則已。使一有穫,則豈不多邪?

曾生橐其文數十萬言來京師,京師之人無求曾生者,然曾生亦不以干也,予豈敢求生,而生辱以顧予。是京師之人既不求之,而有司又失之,而獨余得也。於其行也,遂見於文。使知生者可以弔有司之失,而賀余之獨得也。

歐陽脩認為曾鞏之被黜落,完全囿於制度;對曾鞏而言,此次應試不幸落選,可謂懷才不遇。當時曾鞏虛心向歐陽脩求教,歐陽脩亦賞識曾鞏之真才實學,而有司之失曾鞏,益顯歐陽脩獨具慧眼。〈送曾鞏秀才序〉文末所謂「使知生者可以弔有司之失,而賀余之獨得也。」自此,曾鞏遂以文名天下。是年,曾鞏歸撫州,撰〈上歐陽學士第二書〉,其云:

某之獲幸於左右,‧‧‧‧‧‧坐而與之言,未嘗不以前古聖人之至德要道,可行於當今之世者,使鞏薰蒸漸漬,忽不自知其益,而及於中庸之門戶,受賜甚大,且感且喜。‧‧‧‧‧‧

所深念者,執事每曰:「過吾門者百千人,獨於得生為喜。」及行之日,又贈序引,不以規而賞識其愚,又嘆嗟其去。此鞏得之於眾人,尚宜感知己之深,懇惻不忘,況大賢者,海內所師表,其言一出,四方以卜其人之輕重。某乃得是,是宜感戴欣幸,倍萬於尋常可知也。

此書乃曾鞏答謝歐陽脩之愛幸,以及對歐公之文章、才智及知人之明,極其推崇,認為歐陽脩好賢樂善,孜孜於道德,以輔時及物為事,方今海內未有倫比;其文章智謀、材力之雄偉挺特,信韓文公以來一人而已。仁宗慶曆三年(西元一○四三年),曾鞏二十五歲,歐陽脩撰〈送楊闢秀才〉云:「吾奇曾生者,始得之太學。初謂獨軒然,百鳥而一鶚。」稱譽曾鞏之才學,使曾鞏於精神上獲得莫大鼓舞。

仁宗慶曆四年(西元一○四四年),曾鞏年二十六,再撰〈上歐陽舍人書〉云:

當世之急有三:一曰急聽賢之為事,二曰急裕民之為事,三曰急力行之為事。‧‧‧‧‧‧

況鞏於先生,師仰已久,不宜有間,是以忘其賤而言也。願賜之采擇,以其意而少施焉。‧‧‧‧‧‧

故附所作通論雜文一編、先祖述文一卷以獻。先祖困以歿,其行事非先生傳之不顯,願假辭刻之神道碑,敢自撫州傭僕夫往伺於門下。伏惟不罪其愚而許之,以永賚其子孫,‧‧‧‧‧‧。

曾鞏多次上書歐陽脩,而此書闡述其政治主張,先言聽賢、裕民、力行為當世之急,可見其對北宋當時政治形勢之關切;再言附所作通論雜文一編、先祖述文一卷以獻,並請歐公為先祖父曾致堯撰神道碑文。歐公與曾鞏師生之交情,由此可得印證。仁宗慶曆五年(西元一○四五年),曾鞏年二十七,歐陽脩撰〈與曾鞏論氏族書〉云:

貶所僻遠,不與人通,辱遣專人惠書,甚勤,豈勝媿也!示及見託撰次碑文事,脩與人事多故,不近文字久矣,大懼不能稱世述世德之萬一,以滿足下之意。然近世士大夫於氏族,尤不明其遷徙,世次多失其序。‧‧‧‧‧‧蓋世次久遠而難詳如此。

此書可謂〈上歐陽舍人書〉之復文,歐陽脩首先對曾鞏請撰先祖父神道碑文一事加以回復,其次方與曾鞏論氏族。仁宗慶曆六年(西元一○四六年),曾鞏年二十八,撰〈再與歐陽舍人書〉云:

復思若鞏之淺狹滯拙,而先生遇之甚厚。懼己之不稱,則欲得天下之才,盡出於先生之門,以為報之端耳。

同年,曾鞏因病未能參加科舉考試,歐陽脩致書表達關切之意云:

某啟:雖久不相見,而屢辱書及示新文,甚慰瞻企。今歲科場,偶滯遐舉,畜德養志,愈期遠到,此鄙劣之望也。

歐陽脩對曾鞏未能參加科考,頗感失望。仁宗慶曆七年(西元一○四七年),曾鞏年二十九,撰〈寄歐陽舍人書〉云:

去秋人還,蒙賜書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。反覆觀誦,感與慚并。

‧‧‧‧‧‧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傳之之繇,則知先生推一賜於鞏而及其三世。其感與報,宜若何而圖之?

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,而先生進之。

歐陽脩為曾鞏祖父曾致堯撰墓碑銘,曾鞏遂為此書以致謝,信中亦言及歐陽脩對自己栽培之情。同年八月十五日,曾鞏撰〈醒心亭記〉云:

雖然,公之樂,吾能言之。‧‧‧‧‧‧若公之賢,韓子歿數百年,而始有之。今同遊之賓客,尚未知公之難遇也。

歐陽脩於滁州西南,建豐樂亭與醒心亭,自為〈豐樂亭記〉,使曾鞏為〈醒心亭記〉,此文由記景而題名,由題名而論人,層層展開,真正發明歐陽脩心中之深意,進而欲醒世人之心,使人灑然而醒,此其撰文之旨也。而曾鞏得以文詞託名於歐陽脩文之次,其不禁喜且幸歟!

直至仁宗嘉祐二年(西元一○五七年),翰林學士歐陽脩知禮部貢舉,時曾鞏年三十九,與二位弟弟曾牟、曾布、從弟曾阜,以及二位妹婿王無咎、王彥深,一門六人赴京應試,咸中進士,與蘇軾、蘇轍兄弟同科同榜,此後曾鞏無論在政治上或文學上,咸盡全力支持歐公。仁宗嘉祐五年(西元一○六○年),歐陽脩撰〈舉章望之曾鞏王回等充館職狀〉有云:

太平州司法參軍曾鞏,自為進士,已有時名,其所為文章,流布遠邇,志節高爽,自守不回。

因歐陽脩之推薦,曾鞏於是年冬被召編校史館書籍,時年四十二歲。是年,歐陽脩〈送吳生南歸〉云:「自我得曾子,於茲二十年。‧‧‧‧‧‧我始見曾子,文章初亦然。昆侖傾黃河,渺漫盈百川。決疏以道之,漸斂收橫瀾。東溟知所歸,識路到不難。」是知曾鞏因歐陽脩之誘導,文章逐漸趨於精粹,形成雅正之風格。由於曾鞏之文學主張暨作品風格率皆繼承歐陽脩,時人遂以「歐曾」並稱。神宗熙寧五年(西元一○七二年)八月,歐陽脩卒時,曾鞏為之撰祭文云:

惟公學為儒宗,才不世出。文章逸發,醇深炳蔚。體備韓馬,思兼莊屈。垂光簡編,焯若星日。‧‧‧‧‧‧公在廟堂,尊明道術。清靜簡易,仁民愛物。斂不煩苛,令無迫猝。棲置木索,里安戶逸。櫝斂兵革,天清地謐。日進昌言,從容密勿。開建國本,情忠力悉。‧‧‧‧‧‧公在廟堂,總持紀律。一用公直,兩忘猜昵。不挾朋比,不虞訕嫉。獨立不回,其剛仡仡。愛養人材,獎成誘掖。‧‧‧‧‧‧

維公平生,愷悌忠實。內外洞徹,初終如一。‧‧‧‧‧‧

維公犖犖,德義撰述。為後世法,終天不沒。託辭敘心,曷究仿彿。

此祭文對歐陽脩於文學與政治上之成就,咸加以推崇;歐陽脩享年六十有六,其時曾鞏年五十有四。以上顯示曾鞏與歐陽脩間,具有一生一世之師生關係,而曾鞏亦十分感念歐陽脩之指導與栽培,歐陽脩乃影響曾鞏最深遠之當代人物。歐陽脩主張為文當自然平淡,而自然平易亦成為曾鞏古文之重要特色。如曾鞏〈醒心亭記〉與歐陽脩〈豐樂亭記〉、〈醉翁亭記〉,有異曲同工之妙,由此益見歐陽脩與曾鞏在古文上之師承關係。

三、曾鞏與王安石之關係

王安石之生平,見於《宋史》卷三百二十七〈列傳〉第八十六。安石少字少卿,後易介甫,晚號半山,撫州臨川(今江西省臨川縣)人。生於宋真宗天禧五年(西元一○二一年),自幼即好學,讀書過目不忘,屬文動筆如飛,見其文者,皆服其精妙。仁宗慶曆二年(西元一○四二年),年二十二,擢進士上第,旋簽書淮南判官。曾調知鄞縣,通判舒州。後經歐陽脩薦為諫官,以祖母年高辭;脩以其須祿養復言於朝,用為群牧判官。繼而請知常州,移提點江東刑獄,入為度支判官,奉命同修起居注,辭之累日乃許。遂知制誥,糾察在京刑獄,以母憂去,終英宗之世,皆以病辭,召不赴。安石議論高奇,果於自用,慨然有矯世變俗之志。士大夫恨不識其面,朝廷每欲畀以重任,惟患其不就也。神宗熙寧元年(西元一○六八年)四月,始至京師。入對,以擇術為先、取法堯、舜,答帝所問。神宗大悅,以為得人,命其籌畫新法。二年二月,拜參知政事。設制置三司條例司,議行新法。此後即其變法時期,農田水利、青苗、均輸、保甲、免役、巿易、保馬、方田諸役相繼並興,號為「熙寧新法」,頒行天下。新法既行,舊黨韓琦、司馬光、歐陽脩等人反對之。後因天下久旱,饑民流離,帝欲盡罷新法之不善者,慈聖、宣仁二太后,亦以為安石亂天下。安石乞去位,帝遂命安石知江寧府。熙寧八年(西元一○七五年)復拜相,加尚書左僕射,兼門下侍郎。元豐三年(西元一○八○年),復拜左僕射,兼門下侍郎,改封「荊國公」。哲宗立,加司空。元祐元年(西元一○八六年),安石卒,享年六十六,贈太傅。
宋人治經,對漢人所傳經說加以懷疑,且以訓義解經、好發議論;而敢變漢唐舊義,不守舊疏、自出新義,影響最大,於時最早者,莫過於王安石。安石通曉經術,世謂其學為「臨川學」,又稱「新學」;其嘗勸帝法堯、舜之道,且致力推行新法。《宋史》王安石本傳,云:

初,安石訓釋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周禮》,既成,頒之學官,天下號曰「新義」。晚居金陵,又作《字說》,多穿鑿傅會。其流入於佛、老。 一時學者,無敢不傳習,主司純用以取士,士莫得自名一說,先儒傳註。一切廢不用。黜《春秋》之書,不使列於學官,至戲目為「斷爛朝報」。

王氏父子訓釋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周禮》,天下號曰「新義」。王安石雖以古文聞名,然其文亦取材百氏,附翼《六經》;其經學著作亦不尟,若《易解》、《左氏解》、《孝經解》、《論語解》、《孟子解》、《字說》等皆是,可惜諸書大多久佚,今唯《三經新義》因後人輯考以存。
《宋史》曾鞏本傳記載曾鞏稱讚荊公云:「安石文學行義,不減揚雄。」同篇論曰:「曾鞏立言於歐陽脩、王安石間」,可謂知言。曾鞏與王安石二人,常以文會友。仁宗慶曆元年(西元一○四一年),王安石年二十一,入京應禮部試,時曾鞏年二十三,入太學,與安石相識於京師。曾鞏〈寄王介卿〉詩云:

憶昨走京塵,衡門始相識。疏簾挂秋日,客庖留共食。紛紛說古今,洞不置藩域。‧‧‧‧‧‧初冬憩海昏,夜作探書策。始得讀君文,大匠謝刀尺。

此指二人於京師定交之事,而曾鞏認為安石之文,已臻「大匠謝刀尺」之境。仁宗慶曆二年(西元一○四二年),安石年二十二,中進士後,赴任新職;曾鞏落第還鄉,與安石仍有書信往來,互相勉勵。次年,曾鞏撰〈懷友一首寄介卿〉一文云:

聖人之於道,非思得之,而勉及之,其間於賢大遠矣。然聖人者不專己以自蔽也,或師焉,或友焉,參相求以廣其道而輔其成。‧‧‧‧‧‧

予少而學,不得師友,焦思焉而不中,勉勉焉而不及,抑其望聖人之中庸而未能至者也。‧‧‧‧‧‧

自得介卿,然後始有周旋儌懇摘予之過而接之以道者,使予幡然其勉者有中,釋然其思者有得矣,望中庸之域其可以策而及也,使得久相從居與游,知勉于悔矣。

曾鞏於文中,自言其嚮往聖人之道,並以此與安石互勉,冀能並臻中庸之域。方其時,安石官于揚,曾鞏窮居極南,二人相聚之日少而離別之日多;而曾鞏於此書中,仍嘉其能行古道。安石亦撰〈同學一首別子固〉一文以復,如云:

江之南有賢人焉,字子固,非今所謂賢人者,予慕而友之。淮之南有賢人矣,字正之,非今所謂賢人者,予慕而友之。二賢人者,足未嘗相過也,口未嘗相語也,辭幣未嘗相接也。其師若友,豈盡同哉?予考其言行,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!曰:學聖人而已矣。學聖人,則其師若友,必學聖人者。聖人之言行,豈有二哉?其相似也適然。

予在淮南,為正之道子固,正之不予疑也。還江南,為子固道正之,子固亦以為然。予又知所謂賢人者,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。

子固作〈懷友〉一首遺予,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後已。‧‧‧‧‧‧

安石嘗於淮南與另一友人孫正之論子固之道德學問。安石謂子固師法聖人,乃不同凡俗之賢人,且曾以中庸之道與之共勉。仁宗慶曆四年(西元一○四四年),曾鞏年二十六,撰〈上歐陽舍人書〉,向歐公薦王安石,云:

鞏之友王安石,文甚古,行甚稱文,雖已得科名,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。彼誠自重,不願知於人,嘗與鞏言:「非先生無足知我也。」知此人古今不常有。如今時所急,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,顧如安石不可失也。先生儻言焉,進之於朝廷,其有補於天下。亦書其所為文一編,進左右,幸觀之,庶知鞏之非妄也。

曾鞏與安石既是江西同鄉,本為摯友,亦有姻親關係,交情甚好。曾鞏遂向歐公推薦王安石,後來歐公為之延譽,薦安石為諫官,即肇因於此。安石能受歐公之器重,得與曾鞏、三蘇並列於「唐宋八大家」,實應感激曾鞏。而王安石之散文鍛鍊精粹、文質兼備、層次分明、波瀾起伏,有其獨樹一幟之「本色」,允為文家之巨擘,後人論述及此,咸給予極高之評價。
曾鞏之祖母黃氏,於慶曆四年(西元一○四四年)卒於撫州,次年葬於南豐,安石為之撰墓誌銘。其後曾鞏撰〈之南豐道上寄介甫〉一詩以贈,如云:

應逮冒煩暑,驅馳山水間。泥泉沃渴肺,沙風吹汗顏。‧‧‧‧‧‧相期木蘭楫,蕩漾窮州灣。

曾鞏於跋涉疲憊之時,仍遠夢憶故人,不忘與安石聯繫,並冀望後會有期。一帆風順之安石,正於淮南為官,亦不時以詩文鼓勵曾鞏,其撰〈答子固南豐道中所寄〉以答,詩云:

吾子命世豪,術學窮無間。直意慕聖人,不問閔與顏。‧‧‧‧‧‧愛子所守卓,憂予不能攀。永矢從子游,合如扉上鐶。願言借餘力,迎浦疏潺潺。亦有衣上塵,可攀裨太山。‧‧‧‧‧‧相期東北游,致館淮之灣。‧‧‧‧‧
安石於科舉考試及仕途方面,皆比曾鞏順利,然其對曾鞏學術之仰慕,絲毫不減;其尚且憂心自己不及曾鞏之道德學問。「永矢從子游,合如扉上鐶。」二句,亦證曾、王二人於結交之始,十分契合。

慶曆六年(西元一○四六年),曾鞏撰〈再與歐陽舍人書〉云:

鞏之友有王安石者,文甚古,行稱其文。雖已得科名,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。彼誠自重,不願知於人。然如此人,古今不常有。如今時所急,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,顧如安石,此不可失也。書既達,而先生使河北,不復得報,然心未嘗忘也。‧‧‧‧‧‧鞏與安石友,相信甚至,自謂無愧負於古之人。

曾鞏頃嘗以王安石之文進歐陽脩,而以書論之。而此書再度向歐陽脩讚譽王安石之文章古樸,品行與文章相稱,且能自重自愛,為古今罕見之人才,切不可失之;文中尚表達其對安石頗為信任,心中未嘗忘之。
仁宗慶曆七年(西元一○四七年),曾鞏年二十九,撰〈與王介甫第一書〉云:「歐公悉見足下之文,愛歎誦寫,不勝其勤。間以王回、王向文示之,亦以書來,言此人文字可驚,世所無有。蓋古之學者有或氣力不足動人,使如此文字,不光耀於世,吾徒可恥也。其重之如此。」「鞏此行至春,方應得至京師。時乞寓書慰區區,疾病尚如黃九見時,未知竟何如也。心中有與足下論者,想雖未相見,足下之心潛有同者矣。歐公更欲足下少開廓其文,勿用造語及摸擬前人,請相度示及。歐云:孟韓文雖高,不必似之也,取其自然耳。」曾鞏至金陵,自宣化渡江至滁上,見歐陽脩,往且二十日,曾與歐陽脩論及王安石之文。曾鞏復致書王安石,書中表達歐陽脩及自己對安石文章之肯定,並轉述歐公對安石文章之意見,證明曾鞏實為歐公與安石間溝通之橋樑。同年,曾鞏父親曾易占卒,安石亦為撰墓誌銘及祭文。慶曆八年(西元一○四八年),安石亦請曾鞏為父王益撰墓誌銘,曾鞏遂撰〈尚書都官員外郎王公墓誌銘〉,其中有云:

而吾又與安石友,故得知公事最詳。其將葬也,使者以安石之述與書來請銘,遂為之銘其尤可哀者也。銘曰:公堂有母,老不覺衰。公庭有子,仁孝而才。世所可喜,公兩棄之。莫不皆死,公有餘悲。
由此可以想見曾鞏與王安石之交情,非比尋常,故能詳知王益之生平。安石撰〈寄曾子固〉詩云:

吾少莫與合,愛我君為最。‧‧‧‧‧‧搖搖西南心,夢想與君會。思君挾奇璞,願售無良儈。‧‧‧‧‧‧嗟今無常勢,趨舍唯利害。而君信斯道,不問身窮泰。棄捐人間樂,濯耳受天籟。‧‧‧‧‧‧

曾鞏對王安石愛重有加,安石銘篆於心;而安石對曾鞏抱璞守玉,文可為法,行可為師,古道是守,卻不合於市,頗感惋惜。

曾鞏終於在仁宗嘉祐二年(西元一○五七年)中進士,方是時,安石提出政治改革主張,朝野謗議紛紛,遂為書與曾鞏討論政治。針對此事,曾鞏撰〈與王介甫第二書〉云:

己之用力也愈煩,而人之違己也愈甚。況今之士非有素厲之行,而為吏者又非素擇之材也。一日卒然除去,遂欲齊之以法,豈非左右者之誤而不為無害也哉?則謗怒之來,誠有以召之。故曰足下無怪其如此也。

雖然,致此者豈有他哉?思之不審而已矣。顧吾之職而急於奉法,則志在於去惡,務於達人言而廣視聽,以謂為治者當如此。故事至於已察,曾不思夫志於去惡者,俟之之道已盡矣,則為惡者不得不去也。務於達人言而廣視聽者,己之治亂得失,則吾將於此而觀之,人之短長之私,則吾無所任意於此也。故曰思之不審而已矣。

足下於今最能取於人以為善,而比聞有相曉者,足下皆不受之,必其理未有以奪足下之見也。

曾鞏不反對改革政治,但認為應法古人之治,先之以教化,不宜操之過急,若欲於短時間去除舊法,謗議怨怒自是接踵而至;必須開闊視聽,採納善言,方能避免招致謗怒,此誠忠告甚篤之文。時曾鞏與安石相離甚遠,故曾鞏為書以告;可惜安石變法已成竹在胸,不大接受別人之意見;所以曾鞏此書似乎未起重大作用。
曾鞏與王安石之關係,自宋代以來,即有始合終暌之說。《宋史》曾鞏本傳,亦謂曾鞏少與王安石游,導之於歐陽脩,及安石得志,遂與之異。而曾鞏病逝時,或謂安石未有哀輓之辭;或謂安石應有哀輓之辭,只是未傳世爾!第以宋神宗熙寧年間,為安石變法時期,推行新政、施行新法,由於安石固執己見、剛愎自用,使其與歐陽脩、曾鞏等舊黨人物,於政治理念上南轅北轍。《宋史》王安石本傳云:
歐陽脩乞致仕,馮京請留之,安石曰:「脩附麗韓琦,以琦為社稷臣。如此人,在一郡則壞一郡,在朝廷則壞朝廷,留之安用?」乃聽之。

歐陽脩為曾鞏之恩師,無論政治或文學,二人之觀點與立場始終相同;對於安石變法所造成之新舊黨爭,以及舊黨領袖歐陽脩被貶謫之遭遇,曾鞏自是對安石不滿。況曾鞏轉徙數州期間,與京師諸師友稍有分離,加上個人氣質、政治觀念不同,曾、王二人於政治立場上漸行漸遠,誠然始合終暌。然由文獻資料可知,宋神宗元豐六年(西元一○八三年),曾鞏持母喪過金陵,王安石登舟吊之,同年曾鞏病於江寧,王安石日造其臥內。是知曾、王二人之個人交往,仍持續不懈,直至曾鞏晚年。

四、結論

古文至宋而體備,至宋而法嚴,至宋而本末源流遂能與聖賢合,此亦古文發展演變之勢。蓋唐之興,承五代剖分,王政不綱,文弊質窮。至貞元、元和間,愈遂以《六經》之文為諸儒倡。自唐之韓愈、柳宗元大振古文,至宋興且百年,而文章體裁,猶仍五季餘習。士因陋守舊,論卑氣弱。蘇舜元、舜欽、柳開、穆脩輩,咸有意作而張之,而力不足。幸有歐陽脩、蘇洵、蘇軾、蘇轍、王安石、曾鞏六人,起而振興,推行北宋古文運動,使散文體制更加完備,法度更加完密。明人茅坤編選韓愈、柳宗元、歐陽脩、蘇洵、蘇軾、蘇轍、王安石、曾鞏此八人作品為《唐宋八大家文鈔》時,確立「唐宋八大家」之名稱,為後人所公認。
「唐宋八大家」才藝縱橫,能文能詩,為時間上綿延甚久、影響至深之中國文學史人物。「唐宋八大家」中,有六大家為宋人,此於中國文學史上堪稱一絕。北宋文壇領袖歐陽脩之提攜曾鞏,適時挽救百川之頹波,平息千古之邪說,使斯文之正氣,可以羽翼大道,扶持人心,加速北宋詩文革新運動之成功。《孟子‧萬章》云:「頌其詩,讀其書,不知其人可乎?」由本論文可知曾鞏於北宋真宗天禧三年(西元一○一九年),誕生於建昌軍南豐縣,即今江西省撫州地區南豐縣。其受先人儒家思想之薰陶,為人溫厚儒雅,澹泊寧靜,個性坦率耿直,不慕高官顯爵,實是中國傳統士人之典範;而此一典範之塑造,泰半歸功於家學淵源與家庭教育。且鞏性孝友,嚴謹正直,事奉雙親、照顧手足,必以孝悌,待人接物,亦必應忠信禮義;父亡,奉繼母益至,撫四弟、九妹於委廢單弱之中,宦學昏嫁,一出其力。其完美之人格、氣質,充分體現於文學作品中,呈現與眾不同之特色,故其年甫弱冠,即名聞四方。然其參加科舉考試十分不順,仕途亦坎坷艱辛;甘為親民之地方官甚久,仁民愛物,憂國憂民,所至之處,皆為民興利除害,造福百姓、繁榮地方,凡事以百姓福祉為考量,從不計自身之利害得失。然因其閱世頗深,文學作品之材料甚豐,且幸而遇時,獲得歐陽脩之賞識及教導,故極有成就。歐陽脩常與曾鞏言前古聖人之至德要道,俾曾鞏薰蒸漸漬,斂收橫瀾,使其文形成典雅平正之風格。易言之,曾鞏於散文方面,即承繼歐陽脩散文風格,發揚而光大之,文風與歐陽脩相近,淳古典重,樸實平易,足以傳歐陽脩之衣缽,故自古以來,即以「歐曾」並稱,致其文學成就遠大於政治成就,此乃曾鞏成為偉大文學家之重要關鍵。除歐陽脩外,曾鞏交遊甚廣,其中以王安石與之往來密切,影響亦深,故而《宋史》曾鞏本傳曰:「曾鞏立言於歐陽脩、王安石間,紆徐而不煩,簡奧而不晦,卓然自成一家,可謂難矣。」允為公正之評論。

1楼
原始文献,可能是too long,不过,还有不少too too  too long 的。
2楼
論曾鞏與歐陽脩、王安石之關係→厘唔死涯死呀!
[COLOR=red]原始文獻,可能是too long,不過,還有不少too too  too long 的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[SIZE=3]厘唔死涯死呀![/SIZE][/COLOR]
3楼
读着读着,zzzzZZZZZ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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